风潮

沿着北方冰冷的灰烬
逃离。蓝色的河。

【双星组】狂信徒

#我流伏尔泰x卢梭 

#意识流ooc

#看不出来的双箭头

(但在我内心他们确实是双箭头

#祝您食用愉快!

bgm: Would That I - Hozier

————


让-雅克·卢梭,时常被那些他脑内的阴霾所占据,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阴谋诡计,幻想与现实所交织形成的独一无二的折磨的工具,在他的意识中肆虐横行,犹如疫病,自从他出生起便开始折磨他的神智;他所平素尊敬的伏尔泰,或许常会拿自己一贯的生死界限之模糊说些上流社会爱听的玩笑话,然而卢梭清楚地明白,自己与之相比才是台出生便报废的,随着一年年的使用更加苟虚残喘的机器,只属于巴黎城那些使人盲眼的不堪角落。他那似乎生来便适合愤世嫉俗的大脑,伴随着许许多多无法完成的愿望、难以忘怀的尖刻的失望,俨然将折磨他作为了存在的唯一目的;即使在他最风光的时候,满以为自己已然忘怀的时候,强烈的不安定感、愧疚、悔恨,所有他所热爱又仇恨的浓烈情感,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伺机而动,一拥而上甚至使他想要将屋里的每一面镜子打碎,或是捶击自己的太阳穴,直到一切陷入真正的黑暗为止。


——像极了那出伏尔泰的悲剧。被命运束缚的俄狄浦斯,被背德的冲动与欲望所填满的,明亮却从中碎裂的玻璃一般的灵魂。他的前半生仿佛被神灵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让他在之后的名誉中迟迟不能立稳脚跟,而那位才华横溢的作家似乎也存心打算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在写下告解的话语时,不止一次地这样苦笑着想道。


——我恨您。


如果说关于漂泊不定的日内瓦人有什么恒定的规律,那么就是他对上帝孜孜不倦的寻找与笃信,在三度易教后仍是如此。宗教从来都是在最苦难的时代诞生的,于是也自然承担了安抚每一个焦灼破碎的灵魂的重任,通过剥夺那些汹涌的与动物共享的情感,向一切从森林中走来的野蛮人发出文明的通行证。让-雅克的一生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周折,两只手都不一定数的过来;他幻想中无限柔情的母亲,虔诚的加尔文教徒,将他丢弃给上帝照料的时候,少年和青年时代,上帝又通过无数挫败与压制告诉他自己并未情愿担此重任的时候,在巴黎初来乍到就被本是要恩泽于他的贵人唾弃的时候……因此没有人比让-雅克更加有权感到怀疑,感到怅然若失,而他在这样严苛的情况下仍然将造物主连同那他常常在其中迷失的自然一起,放在心中最高的地位,这无条件原谅的精神恰恰——在他自己的逻辑里——展现了他作为一位最最好的基督徒的素养。


然而促使他如此执着——那是让-雅克式的执着,常常是他脑海的混乱间唯一的实体——于一种正在缓慢地,像彼时世界的秩序一样土崩瓦解的信仰,而非像曾经的朋友狄德罗一样倾向无神论者的哲学的,并非某个同行的狂信徒十年如一日的启发,而像是卢梭的一生一样讽刺的,是两首极尽亵渎的诗——风流的作者本意是写给他的情人的。让-雅克,得益于无时无刻不在共情的能力,遥遥地想象着这诗是写给自己的,像香膏一样涂抹在他遍体鳞伤的心肠上的。


伫立在书架前瘦弱的十六岁少年,坚信自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因此而努力而徒劳地尝试去控制自己的思想,恨不得把原罪只背负在自己瘦削的双肩,直到他的蜡烛燃尽,留下乌黑的线头和一盘狼藉的蜡油。他像所有的人一样梦想着丰功伟绩,人世间的成就仿佛理应使人踏上某条狭窄的天梯,然而却又四处碰壁,就好像造物主成心与他作对;这份信仰,这份形同蝼蚁的爱,在内因和外力的共同作用下总会使他痛苦,几乎像他所施加于自己的痛苦那样浓烈。


——然而我这颗恨您的心,本能更好地拿来爱您。


这时一束光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束圣洁高尚的火焰,一个触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的异端的偶像,他以情人的口吻告诉小让-雅克,我恨上帝,因为他对人类是无谓的凶残的——对“你”,籍籍无名的小卢梭,是过分凶残的——他游戏一般,嫌恶自己无知的造物,因此任性地涂炭生灵。不是你的错,让-雅克,少年卢梭仿佛能够听到那在巴黎街坊闻名的,永远带着一丝轻松、懈然的笑意的声音,这一切你所经受的苦难,不是你的错。跟随我吧。我知道那个传说中仁慈、光明的上帝在哪里。跟在我身后吧。


人这种滑稽剧里走出来的动物,从阴谋论中寻找安慰,从幻想中汲取决心,从骇世的反叛言论中伸出名为自由的枷锁,将自以为将新思想新发现掌握在手中的人们牢牢缠绕。让-雅克平日里只是这群趋之若鹜的乌合之众的冷眼旁观者,尽管像每一个任由感情主导自我的旁观者所表现出的,如同任何一个第三等级贪婪地盯着偶然从街道上碾过的达官显贵的马车,他内心的嫉妒一刻也从未停止过燃烧。他是个最传统的反叛角色,因此自然而然地受到那最不惧怕渎神的狂信徒的牵引。伏尔泰所相信的那些价值,那些在沙龙的声色犬马与假发粉同脂粉的熏香中,逐渐消逝为无意义文字的价值,那些激动人心的美德,——它们一直是存在的,就同宇宙的法则一样古老,然而这是卢梭在庸庸碌碌、心有不甘的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它们以柏拉图所谓的理型所表现,而这理想主义的躯壳正是伏尔泰那支鲜少停滞的羽笔下的妙语连珠。


用心去信仰的人,是会启发其他朝圣者的;除了像让-雅克·卢梭这样,用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仰将自己紧紧包裹,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的,戴着萨特尔面具的角色,只是引发看客的唏嘘与共鸣。多么可怜的天才啊!他想入非非,听到巴黎的街道间回荡这样的呼唤。多么可悲!甚至不配匍匐于新时代的亚伯拉罕脚下。


因此,他只有纵身跳入名为伏尔泰的思潮中,像无数被他的智谋和魅力所打动的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因为这样一颗耀眼的星星,你是很难想象他堕入地狱的。死亡的牢笼非但能够桎梏其灵魂,他还是要从棺材另一头偷偷溜走的。伏尔泰是一位机智非凡的魔笛手,领着迷途的羔羊们进入全然陌生的牧场,彻底地改变了它们对归属的定义。在这群羔羊中,卢梭是最先沉醉于那文字谱写的音乐的。他神魂颠倒、头晕目眩,这因魔法而微微闪烁的异常的一切,多么像是最高级别的亵渎,又多么像是比十字架上流血的圣子更加令人信服的救赎。


他总是害怕、逃避着,为自己的罪行——他出于向他人解释自己的强烈欲望,而乐于告解的那些,还有愧疚感逼迫他承认的那些——承担责任。他害怕圣经里那些用以劝诫的反面教材,那些魔鬼的图画使他夜不能寐。可是,如果伏尔泰将他领向的是地狱烈火,他将只会在人间留下一声叹息。


十六岁的让-雅克·卢梭这样想了十五年又十五年,加倍地偿还着因被动的无知而错过那慰藉人间的神迹的生命。伏尔泰让多虑的、妄想缠身的让-雅克学会了相信。让他相信一个确实关心着自己的造物的,至高无上的存在,一个所有美德的聚合,一个为人类创造出了最好的世界的神灵。


——他所用之信仰的不只是心,而是全部,全部的呼吸,全部的灵魂。


所以之后的伏尔泰大可以用锋利的笔尖剖开他的心脏,将他们之间的联系用一句轻飘飘的叛徒切断,但灵魂深处无可替代的合鸣是不会消失的,是女高音结束唱段时最后一个音符在歌剧院内回荡。即使他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写下,我恨您,那时他也能够感受到胸腔中有根刹那绷紧的弦在牵动着不复存在的情感溪流。


伏尔泰嘲笑他对于科学艺术的批评,殊不知他是如何熟悉每每观看那人的悲剧时胸口的刺痛,因漫溢的艺术的美而发疯、发狂,在每一幕中更加加剧的病症,那足以将人杀死的对于更多,更多的不自量力的渴求。他对于伏尔泰的渴求——不单单是他的文字,他的思想,他的接纳;渴求着——他的珠玑妙语,他的微笑,他在躺椅上休憩时双眼微睁、右肩微微耸起的样子。卢梭还仅仅是让-雅克时,曾在沙龙和聚会间匆匆瞥到的,天鹅般骄傲的模样。


那些,他思量再三,没有任由笔墨在他的回忆录中多加叙述的情绪。唯独是关于他的这一点,世人没有必要知晓。他对伏尔泰的信仰——不染纤尘的信仰——是公开的,问心无愧的,没什么好告解或是忏悔的。那些每每想起总会使他发烧般的浑身颤抖的冲动。是美丽的,是伟大的,是该受天谴的,却是从自然中迸发的。在一时间的勇气中,他自愿蒙眼走上海盗的跳板,期待凶险的水域拥抱他的病体,期待漩涡和洋流将他带向纵深的未知,那些主宰了巴克斯狂女的挥霍、发泄的不受控的力量。


——忘恩负义的小疯子。


卢梭是想要接受伏尔泰的邀请的;他曾经仅仅是幻想自己匍匐在那人的身前,唤他作我的导师,而与他并排在自己所热爱的自然中漫步,思想在风静云轻的苍蓝下交汇、碰撞,他以完全平等的姿态站在一个时代的传奇身旁,啜饮他的农场生产的牛奶——这是完全难以想象的。名誉不能抹去曾经他对自己的定位,那个无名小卒刚刚了解到伏尔泰的所作所为时,那极端热烈与极度自卑相交织的心态。然而正是因此,他知道伏尔泰来信最后的几句寒暄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地嘲笑他,让他认清自己是永远无法被推上同一座神坛的。就像之后他在日内瓦住下的那段时间。伏尔泰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在卢梭所有引以为豪的事物上,烙印上自己的标记,然后扬长而去,留下卢梭被禁锢在崇拜仰慕与伤心羞恼的囹圄中,左右徘徊,无法解脱。


这种自尊的伤害,在他听闻伏尔泰四处宣扬自己曾为他提供一座名叫隐庐的居所的事时,不可置否地加深了。伏尔泰竟要编出从未兑现的空荡荡的诺言,来使卢梭在巴黎乃至欧洲新获得的影响力进一步减小——他要把那个灰头土脸的、无能为力的让-雅克,会因为收到他一封回信而欢欣雀跃的让-雅克,卑微可怜的第欧根尼的狗,从层层包裹的道义的躯壳中剥离,然后将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呈现在公众面前,这似乎是他降生人世的最重要的使命,只是无论是无名之辈让-雅克还是小有名气的卢梭都没有想到,自己竟是伏尔泰与生俱来的命运中的一部分。


伏尔泰决定在他的家乡住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无可挽回。他信仰家乡的河山,是比他信仰伏尔泰更加原始也开始得更早的本能,而这个生性恶劣的圣人,这个作恶多端的天使,他在毫不留情地试图将卢梭的思想同他一起抹杀之后,竟横冲直撞地闯进他那千疮百孔的心扉间最后一处净土。


——我是您最忠实的门徒,您却带给我无上的痛苦。


他失望、落魄,却又无力反击,只好一遍遍地向他人澄清自己以获得一些宽慰。他的朋友们——为数不多尚未背叛他的盟友——在私下交流中,半奉迎半打抱不平地,斥责这位因为种种乌龙与卢梭这个名字结下孽缘的名人。可卢梭从没有参与这些交流的习惯——他无法说出口,那些诋毁伏尔泰的话语。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个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每一部引以为豪的创作都批评得片甲不留的敌人,依旧是无可指摘的。夹杂了恨意的信仰更加浓烈、纯粹,在他以为忘记了这段横贯大半个人生的插曲时悄悄从潜伏之处苏醒,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是梦魇中最令他惧怕的一种。他发出溺水者般虚弱的呼救;那些他曾经向往的波光粼粼的暗色海洋终于吞噬了他。如同即将被地震摧毁的教堂内,唯一留下的最后的信徒,他喃喃地发狂般祈祷着,无数言语涌到嘴边却只剩下破碎的音节。


他听见自己在密不可分的黏稠的黑暗间说:我不恨您。您为我所爱的人民带来这样的和平,这样的幸福,我如何去恨您?


——您也太不了解我的心了!只要他愿意,无论他怎么伤害我,我都会为他的幸福和荣誉祝福,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息——


然后——


然后宏大悲壮的,名为激情与衰败的交响乐章,在其愈演愈烈处,戛然而止。


……


伏尔泰的死讯是如此的不真实,像是个他编出来的那些戏谑的警世寓言故事,死亡的秃鹫早就盯上他了,却迟迟没有俯冲下去,像是畏惧他的尊荣,那魂牵梦绕了他最疯狂的信徒整整半个世纪的神性的光辉。伏尔泰还活着,他是永远活着的,活在那些精妙的措辞里,活在巴黎大街小巷的舆论中,活在大革命的呼啸声中。


然而弗朗索瓦-玛利‧阿鲁埃是个凡人,略高略瘦,长鼻梁,灰白马鬃的假发,完美无缺的着装,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情——弗朗索瓦是没办法从棺材后面溜走的,即使上帝来找他算账。


伏尔泰在无意间帮助让-雅克成为了卢梭,家喻户晓的卢梭,他所痛恨的第欧根尼,在十八世纪的荒谬的轻浮间独一无二的小疯子。而弗朗索瓦的离去摧毁了让-雅克仅剩的精神支柱。对于一个充满怨念的灵魂来说,他活得太长了,靠着从他心中喷薄而出的那些文字、那些珠母般发光的思想而活着的。他是靠着少年时从千古难见的那位作家那里,得到的满腔热血,而迟迟地阻止羊角锤落下、永久地将他从世间驱逐的。


于是在弥留之际,活了太久的孤儿让-雅克满心想着的不再是伏尔泰,那个举世闻名似乎具有某种魔力的名字。他有些费劲地想着,回忆着那个出生时就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的弗朗索瓦,和一切斗争却叫人恨不起来的弗朗索瓦,那个邀请日内瓦小流氓来自己的府邸休养的弗朗索瓦。狠心、好心的弗朗索瓦。一个值得拥有自己的信徒的凡人。


终其一生,卢梭都是伏尔泰的狂信徒。


终其一生,让-雅克都绝望、荒唐而真挚地爱着弗朗索瓦。


——Adieu, Monsieu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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